《李忠憲專欄》手尾錢

前陣子洗錢一族的「亡母手尾錢」新聞，讓我想起三年前爸爸的手尾錢，在殯儀館的禮儀廳，前面裝飾的隆重尊嚴，後面就放著爸爸的大體。一開始葬儀社的車子把大體送過來之後，工作人員問我身上有沒有現金，我問要做甚麼? 她們說要放到李老先生的手上，放上去幾分鐘之後，就變成手尾錢了，然後分給遺族一人一點點。當時是 Covid-19 最嚴重的期間，我有想到，如果是感染  Covid-19 的死者是否就沒有手尾錢。當天很混亂，我不知道為什麼又要阻止念國小的小孩因好奇來看阿公的遺體，從錢包拿出去的現金，放在爸爸手中一下，又回到錢包，沒有特別注意，好像最後拿去便利商店買飲料，手尾錢沒有留著當錢母發財用，想想真是可惜，我老是錯過發大財的機會。人與人之間，基於分離、孤獨和死亡可能，存在愛和交流，手尾錢大概就是其中的一種儀式。

之前在加護病房爸爸臨終的病床上，看著心電圖上上下下好幾個小時，我試著理解讓愛永存與死亡毀滅的距離有多遙遠，這比跑馬拉松的時間更加無聊和奇幻，原來等待所愛的人走向終點是這樣奧秘的感覺，線條下去平坦不動，瞬間又跳動上來，這樣的過程重複了幾十次，直到最後不再上升，叫了護理師找來醫生，他用聽診器確定心跳停止，用手量了脈搏和確認沒有呼吸，然後看了手錶，講了確定死亡的時間。我在旁邊觀看這整個過程，想到這個時間並不精確，爸爸早就死了好幾分鐘，一個人出生的時間往往很精確，但記載在病歷上的死亡，都不是真正的死亡時間，生死之間有很大的差別。

爸爸看起來很平靜，妹妹跟他說：好好的休息去吧，你在世界的任務已經結束，不再有病痛。但那天、那刻我確信，「死亡就是毀滅」，我面對的不再是爸爸，而是死亡本身。爸爸一動也不動，面無表情，有一些他以前的樣子在我眼前浮動，我們所愛的每一張臉，都是過去的鏡子，我們在我們所愛的人身上看到的不是他們變成了什麼，而是他們對我們來說意謂是什麼，連續和疊加記憶的臉孔對照著一動也不動的表情，妹妹問我要不要拍照，我說不要，就讓這一刻留在記憶當中，而這一刻的畫面很難忘記。

我並沒有覺得爸爸和我共同的過去已經消失，跟 Werner 給我的感受一樣，雖然記憶會淡化，但依然有深刻的痕跡。想到辦公室旁邊的學長在幾個月之前的逝世，自己身邊的人不斷地死亡，並不會讓人們陷入無法交流的孤獨，恰恰是這樣才滋養了愛。